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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太复杂,我只想对你说晚安
回复晚安,陪你入眠,每晚更新
文/苏叶
来源/甘北(ID:ganbei)
谁都没资格同她说福祸相依。?
天空灰扑扑的,偶尔有鸽子飞过,山雨欲来的感觉。玉梅在窗前呆呆看着,不知不觉又是一天。自从儿子没了,她的每一天都和今天一样,虚白的,荒芜的,毫无目标的。四个月过去了,她还是觉得那一幕像做梦。那天她正在家里的小饭馆忙活着,气喘吁吁的老街坊掀开后厨的门帘,把手机支到她跟前:“玉梅你快看看,这是不是你家小晨。”她三两下擦干手上的水,接过手机仔细瞅,那是朋友圈里流传的一个小视频,市里某个小区发生火灾,消防队到场后扑救了一个多小时才消停,但有消防员受伤,玉梅一眼就认出,那躺在担架上,双目紧闭,满脸黑灰的男孩儿,就是她刚过完二十二岁生日的儿子——陆晨。拍视频的人在最后无尽惋惜:“唉,也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,医院去了。”心脏仿佛遭了重击,玉梅跟店里的伙计交代了一声,外套都没顾上穿,就冲出门打车。在车上,玉梅抖着手给出门采购食材的丈夫老陆打电话,哆哆嗦嗦告诉他儿子出事了,医院去。一路上,玉梅双手合十,眼泪没停过,她在心里默默祈求,可老天还是没给她见儿子最后一面的机会。医院的时候,老陆已经在了,一米八的大男人,瘫在地上,像一株脱水的植物,蔫头耷脑,看见这一幕,玉梅已经心中有数,儿子没了,那个他们夫妻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孩子,没了。后来消防队帮着办了后事,又发了抚恤金和立功奖章,儿子的骨灰被安放进市里最大的烈士陵园,供人瞻仰。可从那天后,玉梅所有的精气神都随儿子走了,这四个月来,她再没踏进过店里一次,每天都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。啪——房间里灯亮了,玉梅机械地转头看,是老陆从店里回来了。老陆手里拎着两个打包盒,软着声音劝:“今天店里不忙,我就先回来了,给你带了面条,还有你喜欢的春卷,多少吃点吧。”玉梅摆摆手,有气无力:“吃不下。”说完,她起身打算去卫生间,但可能因为久坐,站起来的一瞬间头晕目眩。老陆眼疾手快,搀了她一把,然后扶着她缓缓坐下,几乎要哭出声来:“你天天这么熬着,儿子也回不来了呀,这么折磨自己,你让他在那边怎么安心?”这话戳到了玉梅的心窝上,她捂脸,哭得压抑:“你让我怎么办,我还能怎么办,儿子过生日那天我们说的好好的,下次回来给他安排和上回看中的那个姑娘见个面,我连婚房买在哪都替他看好了,他人却没了,我这心里有个血窟窿啊……”哭着哭着,玉梅几乎嘶吼出来,因为激动,她肩膀剧烈抖动,老陆抱抱她,替她抚着后背,突然发现怀中的人已经枯瘦得只剩下一副硌手的骨架。短短两个月,玉梅竟消瘦得如此厉害,老陆的心像被捅了一刀似的,两口子抱头痛哭。也不知道哭了多久,客厅的挂钟铛铛铛响了几声,老陆抹了两把眼泪,又抽出纸巾给玉梅,然后犹豫着问:“我们……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?”正低声啜泣的玉梅一下就没声了,停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:“我这岁数……还能生吗?”不怪玉梅担心,当年生儿子就已经千难万难,她和老陆结婚四五年都没动静,医院跑了无数趟,打针吃药,那几年打个嗝都是药味,最后终于怀上金疙瘩,生陆晨的时候,俩人已经快三十岁了。陆晨是被玉梅两口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,如珠如宝地宠到十九岁,高考落榜后去参*,被分到消防队。自从成了光荣的子弟兵,儿子仿佛一夜长大,说话做事有条有理,玉梅逢人就夸,最近更是一心盼着儿子能早日成家,她也能享享天伦之乐。本以为人生安定,后半辈子都是顺遂,却没想到半路上还有这么大的劫难。儿子走后,玉梅恨不得跟着他去,可看到老陆,她又狠不下心。他们风风雨雨三十年,一路走来不容易,她不能叫老陆接连受打击。但生活往前奔,得有个目标,老陆说再生个孩子,也许她可以试试。玉梅收起眼泪,冲着老陆点头,精气神一点一点聚拢回来。那天晚上,玉梅和老陆兴奋地聊到半夜,医院检查身体。第二天,玉梅起了个大早,拾掇好自己后,破天荒地做了四个月以来的第一顿早饭。熬了一锅大米粥,蒸了几个花卷,还煎了两个鸡蛋。老陆起床的时候,晨光正好,早饭在桌上,米香扑鼻,看见忙忙叨叨的玉梅,老陆眼睛有些酸,但更多的是高兴,不管怎么样,有个奔头,就是给玉梅活下去的勇气。考虑到做检查可能要空腹抽血,玉梅细心地把早饭装在保温盒里,然后一直催促老陆快些走。心急的玉梅给了老陆一种人间烟火气的感觉。到医院后,听说玉梅想再生个孩子,那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女医生最开始是不理解的,但听完原因后,医生也红了眼眶。后来,医生给他们开了很多检查的单子,还交代了一个护士领着他们去。B超、血检、生殖系统……晕乎乎转悠了小半天才算全做完。每做一项,玉梅的心情都轻快一些,她甚至都想好了等孩子出生后取什么名字。等结果的半个月里,玉梅开始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状态,她每天和老陆一块儿起床,再一块儿去店里,晚上回到家,她总会扒着手指头算出结果的日子。可生活从不会因为你的虔诚就对你优待,结果显示,玉梅的各项生理机能都在退化,要想自然受孕几乎是天方夜谭。现实给了玉梅无情的一巴掌,抽的她从这段日子的期待中清醒过来。那天饭馆儿打烊了,玉梅还在店里枯坐着,眼神涣散,一直到后半夜,她才无奈地叫上老陆回家。后来的日子突然就静默了,玉梅回不到从前风风火火的状态,却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活成一副无声无息的躯壳。她每天都会去店里,但却不怎么说话了,老陆想,给她些时间,她会好起来的,结果没想到,玉梅拿了个大主意。有一天打烊后,玉梅捏着一叠化验单放到老陆面前,轻飘飘地说:“自然受孕不行,我还可以试管。”老陆的眼泪一下就淌下来。他听人说过试管,女人要遭很大罪不说,胚胎能不能发育好还不好保证。老陆想开口劝,可张了嘴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他知道,儿子的死是玉梅的心结,再生个孩子就是解这个死结的唯一办法,除了配合,他没有选择。取卵那天,玉梅进手术室,老陆就在生殖中心的长廊上等着,听到隐约传出的哭声,他的心肝脾肺肾都揪作一团。隔了很长时间,玉梅被护士搀扶出来,脸色惨白,却笑着告诉老陆:“取了十五个。”老陆头皮发麻:“你不要命了?不是说好了只取十个!”玉梅虚弱地说:“十个都对不起这顿疼,咱们必须得再要个孩子,不然后半辈子连个盼头都没有哇。”声音不大,却很坚定,老陆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,在心里祈祷他们能如愿。这回老陆的祈祷有了回应,成活了两个胚胎。医院打来电话通知去移植,玉梅满面红光地收拾住院用品,还哼起了小曲。那大概是自儿子走后,玉梅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。在医院住了两天后,玉梅就回家休养了,她不敢大意,干脆整天卧床,一日三餐都是老陆给她端到床边,就连去个卫生间,都是老陆全程护驾。可即便再小心谨慎,到底还是抵不住年龄大了的现实。孕早期,玉梅百般不适,吃什么吐什么,*疸水都吐出来,到最后竟然有胃出血的症状,实在没法子,医院输营养液维持身体所需的能量。好在有意外之喜,两个胚胎都着床成功,玉梅竟然怀上了双胞胎。在医院住到四个月,孕吐症状缓解后,玉梅才又回到家。那阵子老陆要操心开分店的事,又要照顾玉梅,忙得恨不能脚打后脑勺,可一边忙着,一边也乐着。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,玉梅生下两个女儿,粉团子一样的小人,软软糯糯的,躺在玉梅身边,安静地睡着。玉梅虚弱地瞅了两眼身旁的孩子,然后扭头,清泪长流。二十多年前,儿子出生时,也是这样的景象。死水一般的日子开始变得鲜活。玉梅很少去店里了,她每天都守着两个女儿,寸步不离。女儿满月时,儿子曾经的战友队友和领导都来祝贺,那些和儿子一般大的孩子,个个都争着抢着去抱那双小婴儿,纷纷表示这就是他们的亲妹妹,玉梅一边点头一边笑,笑着笑着就红了眼。有了女儿,时间都变得轻快起来,一眨眼,孩子能说会走了,再一眨眼,孩子该上幼儿园了,又倏忽转过几个秋,孩子进了小学。女儿读三年级的时候,玉梅快六十了,有一天她从学校接回女儿,发现两个小家伙情绪不好,她问了好几遍,姐姐才嘟着嘴说班级里有人笑话她们,说是她们的妈妈像奶奶。孩子无意的一句话,戳中了玉梅心里最软的那寸土地,她又想起撒手离去的儿子,悲从中来,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。那天玉梅把儿子的事讲给两个女儿听,临了还加一句:“妈妈这辈子不要你们飞多好多远,只要你们平平安安过一辈子。”女儿似懂非懂,但还是点了头,玉梅欣慰无比。后来的日子好像上了发条,不经意间就趟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。好在自女儿出生后,岁月对待玉梅和老陆都还算宽厚,多年来他们身康体健,生意还越做越大,这让玉梅的焦虑少了很多,之前她一直怕陪不了女儿太长时间。一晃眼,两个女儿都考上大学,多年从容的玉梅突然又发起愁来,她怕女儿的大学志愿填到离她很远的地方去,尝过生离死别的滋味,如今的她,早已经受不起任何一种分离。大概是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耳提面命起了作用,又或者是女孩子天生恋家,两个女儿竟都没有走太远。姐妹俩很懂事地选了本省的学校,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的距离。离家那天,老陆开车去送,玉梅和两个女儿坐在后排。她坐中间,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女儿的手,啰里吧嗦地叮嘱。一会儿说宿舍里不要违规用电器,一会儿又交代周末出门时要警惕车来车往,总之就一个中心——保护好自己,不能出一点差错。女儿乖巧应着,绕是如此,玉梅还是放心不下。回家后,她照一天三餐给女儿打电话,有一回晚上电话没接通,玉梅心神不宁了好长时间,等到两个小时后女儿回电话说和同学看电影,把手机设置了静音时,玉梅已经抓着老陆,开车上了高速。就这么时时紧张着,两个女儿安然走到毕业,选择回老家考公务员。玉梅嘴上不说,心里却乐开了花,她知道女儿是为了给她喂一颗定心丸。那时玉梅和老陆已经开了三家分店,请了几个伙计照料着,生意红火,人流如织。当年和儿子一同服役的那些孩子,如今都已人到中年,娶妻生子,生活安定。他们总会在逢年过节时,结伴到玉梅的店里打牙祭,他们开玩笑似地叫玉梅妈,给玉梅的两个女儿介绍对象,都是消防队里的小伙子,帅气又坚韧。玉梅感激,却从内心深处抵触这样的安排,多年前的噩梦如影随形,她怕女儿经历和她一样的伤痛,不管是儿女还是枕边人,倘若离去,必然是生命难以承受之痛。后来大女儿嫁了个单位同事,二女儿和一个高中老师组成小家庭,玉梅提着的心才终于放回肚子里。玉梅八十岁的时候,两边的女儿女婿都各自孕育了小生命,玉梅和老陆商量后决定把店面平均分配给两家,他们两头换着待,一家一阵子,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。那天女儿过生日,玉梅夫妇在孩子们的搀扶下,一块去自家饭馆吃饭,一路上兴高采烈地说着话,到饭馆时才发现这里已经大变样。女儿重新做了装修,如今大气又明亮。玉梅像看自己孩子似的一寸一寸地方看过去,到收银台时,看见那儿立了个小牌子:苔花家庭免费。玉梅不解:“什么是苔花家庭?”小女儿莞尔:“妈妈,苔花家庭就是指失独或者独残家庭,那时候哥哥没了,你和爸爸生下我们才熬过来,可多的是孩子没了,也再生不了的,他们更可怜。”这是玉梅第一次听这种称呼,心脏竟然有一丝一丝蔓延的疼,除此之外,还有一丝雀跃。她这一世命苦,却生了三个好孩子,第一个投身报国,后面两个懂人间疾苦,也在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去悲天悯人,她觉得人生值得。门外人来车往,门内,儿孙绕膝,有用餐的老顾客见他们切蛋糕,走上来恭贺,顺便感叹玉梅的不容易,再夸她教子有方,说陆晨的事迹已经被写进当地的英雄历史。玉梅淡淡的笑,嘴上说谢谢,心里回想这一路走来的不容易。如果有来生,她希望她的孩子能自私一点,不为别的,就因为她是一个母亲,只希望儿女全须全尾的活着,平安走完这一生就好。那段锥心的往事,过不去,也掩不掉,只有玉梅知道,四下无人时,辗转反侧时,她曾流过多少泪,咽过多少苦,才终于换来如今的笑颜以对。谁都没资格同她说福祸相依。-END-作者:甘北,00万女性的娘家人,可以信赖的情感闺蜜。我的